1月9日,九派新闻联系到韩罡(化名),其称看到新政策“相当高兴”。早在1月3日,他和妹夫就觉得量刑过重,向法院递交了材料,要求再审。“法院受理了我的材料,让我们等通知。”
(资料图片)
韩罡告诉九派新闻,他一直没请律师,因为“相信法律不会瞎判”,自己该说的事情全都交代了。新政策出台后,他希望自己能通过再审,被解除强制措施。
电话那头,开了十年大货车的韩罡用一口东北方言说,“我不懂法律,但觉得是这个道理。法律真应该有温情的一面。”
他说到的新政策,是指今年1月7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海关总署联合出台《关于适应新阶段疫情防控政策调整依法妥善办理相关刑事案件的通知》。
明确自2023年1月8日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不再纳入检疫传染病管理之日起,对违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预防、控制措施和国境卫生检疫规定的行为,不再以《刑法》第三百三十条妨害传染病防治罪、第三百三十二条妨害国境卫生检疫罪定罪处罚。目前正在办理的相关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处于被羁押状态的,各办案机关应当依法及时解除羁押强制措施;涉案财物被查封、扣押、冻结的,应当依法及时解除。
事情还要从2022年1月25日说起,北方的腊月小年,货车司机韩罡(化名)与妹夫贺某回到辽宁省葫芦岛市绥中县的家中。在此之前,他们将一车包心菜分别拉至黑龙江的牡丹江、绥芬河,又连夜赶去东宁县,将一车玉米拉至锦州,再回到绥中。一路下来连跑四天三夜。韩罡想着,终于结束了一年没昼没夜的奔波,今年难得早点回家,好好和家人过个年。
然而,等待他的是突如其来的疫情和指控。
次月8日,绥中县疫情爆发,韩罡作为密接被拉去隔离,并于2天后确诊阳性。此后,他被送往医院治疗。在医院里,相关部门对他进行流调,发现他与妹夫未报告途径绥芬河的行程。而绥芬河在他回家的那一天刚好爆发疫情。
此后,韩罡与妹夫被绥中县公安局监视居住,并于9月29日被绥中县法院监视居住。
检方指控称,“二人得知牡丹江绥芬河市暴发疫情后,未履行疫情防控相关规定,未对去过牡丹江绥芬河市的行程进行报备。后来了两人均被确诊患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造成绥中县范围内大量人员被感染。经绥中县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统计,累计报告感染183人,隔离7865人……全县陆续划定34个封控区、管控区和重点防范区,启用隔离场所61家,绥中县财政共支出各项疫情应急处置费用约1.55亿元”。
2022年10月31日,绥中县法院一审宣判,韩罡和贺某犯妨害传染病防治罪,均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庭审中,两被告人当庭表示认罪认罚。此后,二人一直被监视居住,等待被收监。
今年,新通知发布后,红星新闻报道,有法律专家认为,如果在此以前法院已经作出了生效裁判,则不予改判。也有法律专家认为,对于判决、裁定已经生效的案件,根据不同案件的具体情况,当事人在申请减刑或假释时,《通知》或可成为法院酌情从宽的考虑因素。
绥中县法院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韩某)提交的再审申请,我们已经收到了。”
下文整理自韩罡口述:
【1】没有隐瞒途径地,回家后曾多次出示行程卡
我和妹夫是腊月小年(1月25日)回到绥中家里的。大年初八(2月8日),绥中疫情爆发了。第一个被查出阳性的“绥中疫情第一人”,我和妹夫初二那天在他家吃过饭,就也作为密接被拉去隔离。2月10日,我的核酸结果阳性了,被转去锦州的医院治疗。
在医院,警方用视频和我做了笔录,问我都去了哪、从哪到哪……当时也没害怕,没隐瞒啥行程,都如实说了。然后警方就通报,说病源找到了,是从绥芬河回来的俩司机——也就是说我们俩,把病毒带回来。当时我才知道自己要担责了。
其实这个病毒到底谁传的谁,咱也不好说,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的。说病毒的潜伏期最长14天,但我回家后的第18天才犯病。那之前的核酸都是阴的。被拉去隔离点后,8号、9号,一天两次的核酸也都是阴性,10号白天都是阴的,晚上才测出来阳。但既然说是我传的,我寻思就老老实实承担责任吧。
我们是1月23日拉了一车包心菜,先在牡丹江卸半车货,再去绥芬河卸半车。那时绥芬河还没有疫情,我们23号晚上9点多到绥芬河,11点多就走了,中间就接触了五、六个装卸工。然后开车去东宁,从那拉一车玉米到锦州,最后25号回了绥中老家。
问我为啥没报备绥芬河?因为我从锦州回来的。我们村民小组有一个微信群,村委会、网格员都在里面,我们打工回来的都在那个群上报。规定说从哪回来就报哪,我卸货在锦州,就报了锦州。
他们说我隐瞒绥芬河行程,我没“隐瞒”,确实不知道要报。绥芬河疫情在我回家那天才爆发,我在爆发后一两天也看到了绥芬河疫情的事,但根本没往报备那方面想,什么7天、14天的,没寻思那玩意。早想到就早报备了,也就没这些事了。
我以为我一直都遵纪守法。回绥中后那十几天,我去移动大厅办业务、做核酸、打疫苗、去医院看我住院的老叔,去哪都要扫码。他们要啥码我都出示了,也没人跟我说我的行程卡有啥问题。
那时“阳了”和现在发烧难受的不一样,我在医院一点症状也没有,就只是核酸阳性。我躺病床上,跟护士说“给我弄点药”,护士说没病你吃什么药,我说那为啥拉我到这来,护士也笑。后来他们就让我们多趴着、多喝水,还整了些中药汤来喝。
在锦州的医院14天转阴了,结果在康复中心又“反阳”了,好像是什么数值高,我就又被拉去葫芦岛的传染病医院,呆了18天。
【2】得知儿子被判四年,七旬父亲喝酒后放声大哭
4月28日,公安局给我办了监视居住,当时为什么没收监,我猜测和我们得新冠有关,可能怕到里面再反阳吧。监视居住的话,身份证、驾驶证都被押到派出所,只能在绥中县内走动,手机必须保证随时畅通。
一直到现在,我天天在家,也不咋出门,连屋都不出。不想出门,一出去看见哪人多,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一整年我瘦了20斤,天天睡不着觉——睡一会就醒,醒了睡不着,就看手机,脑袋里胡思乱想。我努力控制自己别想了,怎的也控制不住。有时候打开短视频,我就看那些从监狱里出来的人直播,讲里面的生活,越讲越苦。
我想,自己进监狱的4年,家里的生活怎么办?我自己在里面遭点罪没事,但我儿子上高三,女儿上初一,家里还有两个七十岁的老人,身体都不好。以前我在外面开车,一个月还能有一万块的收入,现在只剩我媳妇在县城找打扫卫生的零散活儿干,有时还去城郊的地里帮人干活,一个月就挣两千多块钱。她还得给孩子做饭、接送孩子上学。
我家一个月要还2100元房贷。以前住农村,学校离我家六、七公里,孩子每天早上去上学,天不亮就得走。后来我想,县城教学应该比农村强,为了孩子好读书,我才借了点钱,在县城买了房子。早知道出这事,三年前就不买房了。我实在没想到会因为这个事进监狱。如果我是去偷去抢、杀人放火,别说判我10年,枪毙我都认。你说这都为啥呢,哎呀,我都没法形容了。
监视居住的时候,我也没法在绥中找活干。因为需要随时被传唤,只能找那种零散的活,但我开了十年货车,天天在高速上,接触的都是车和货,差不多和社会脱轨了。而且我们小县城之前一直有疫情,找活也找不着。
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过下来的,不敢回农村老家,不敢给我妈打电话。我们一见面她就哭。她身体不好,2015年做手术,把胆摘除了。她就我和妹妹两个孩子,我和妹夫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出事后,我妈吃不下去饭,天天看我们的新闻。黑瘦的一个老太太,之后耳朵聋了,我还去给她配助听器。
后来,检察院建议量刑3年,是实刑。我觉得结果有点重,就没签字。庭审15天后,10月31日,法院的判决结果出来了。我被判了4年。
我们当庭认罪认罚了。没有上诉,感觉心灰意冷。上诉能有什么用,有几个上诉胜的?我觉得没啥希望了。
收到判决书那天,我儿子一直拉着我哭,说不念书了,要出去打工。他说“你走了家怎么办?我打工供我小妹儿读书。”我心里也不好受,也要哭了,但是在儿子面前必须得刚强,我就说,“你不用想别的,我是文盲,你念书念得好不好都得念下去,咱家卖房子卖地都得供你读书。”
我爸刚强了一辈子,判决书下来那天也哭了。喝了点酒,七十岁的老头趴炕上就放声大哭,我妈说一辈子没见他这么哭过。
【3】已申请再审,新政策出台再度充满希望
宣判后我也一直未被收监,还是回家监视居住。他们告诉我别到处溜达,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收监——当时我们这儿有疫情,看守所不收人。
回到家,我上网查了很多这类案子,我是判得最重的——有的故意隐瞒行程换手机的,有的在公安局调查时还撒谎自己没从疫区来的,他们最后判的都没我们这么重。说句心里话,我有点不平衡。我和家里人都觉得,4年太重了。
说我俩确诊新冠病毒肺炎,“造成绥中县183人被感染,7865人被隔离……绥中县财政共支出各项疫情应急处置费用约1.55亿元。”我知道疫情影响了整个县,导致财政支出很大,但这些责任全都扣在我们俩头上,合适不?
尤其是放开后,我和家里人合计着判得有点重,就找了个懂法律的人写材料,希望法院能给我再审一下。规定判决生效6个月内,可以申请再审。
1月3号,我们去法院提交了材料。法院接收了,让我们回去等消息。
没想到1月8号,还出台了新的政策,我看到是相当高兴了。就这两天心情好点,睡个好觉,后槽牙没那么疼了。
我现在的诉求是,既然国家有了新政策了,希望改判无罪。哪怕判我个1-3年的缓刑,都可以接受,最起码能去外面挣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两个孩子能读书,家里老人能活下去。
我不是要求法院给我判无罪,但既然国家出台新的法律了,能不能看一下,按新的规定,我是不是达到了无罪的条件?我是文盲,也不懂法律,但觉得法律真应该有温情的一面。
一年我都等了,不差再等个把月。再等,就是充满希望地等了。
今年过年,我爸我妈也没买件新衣裳,红袜子都没买。昨天回家,我说,“这回新政策出来了,过年你们也买点衣服吧,咱不买好的,买套差不多的、便宜点的,咋的也过年了。”
九派新闻记者 裘星 实习生 郑念祖
【爆料】请联系记者微信:linghaojizhe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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