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名化的“小作文”：众生喧哗中的一面之词

九派新闻评论员文和刀

前日，鹦鹉史航性骚扰事件中的当事人之一小默发文。正如她本人所说，该文是一篇标准的“小作文”。

什么是“小作文”？作为中文网络社会这一高语境场所中诞生的新话，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不过我们大多都知道它指向什么——它大概率是自白的，也可能是第三人视角的；它大概率是抒情的，也可能是“假装理性”的；它大概率还有点长，“太长不看”。最重要的是，一切都暗示着它是不客观的、不准确的、充满着个体滤镜的。

(资料图)

不必搬弄这些新话话术。我们本来就有一个类似的成语，那就是“一面之词”。“小作文”一词，词性上已经趋近“一面之词”，都隐含着某种轻蔑和贬斥；效果上则更胜一筹，还把看客抬到了一个“批阅人”的高位；用法上已经直接接轨“典”“急”“孝”三字真言，晋升为互联网骂战中无往不利的打击神器，谁沾上这类标签，谁先在骂战中矮了一头。

你发声吗？“小作文。”你想解释吗？“急。”你解释了。“典”，太好“孝”了。一整套污名化的逻辑闭环组合拳打下来，其实只是想让人闭嘴而已，目的昭然若揭。

又有人称，厌恶小作文矫揉造作、太过情绪化的那一套云云。搞污名化的人，最爱说我这不是污蔑，是这东西本就腌臜。不知从何说起，动情抒怀竟成了一种罪过？辞采有力竟也是一种罪过？他们是不是无法欣赏《离骚》？“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是不是一种盈满了个人情绪，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小作文？而我们，又是否或多或少借由过《离骚》这类当事人的私人表达，去了解那个年代的具体情况？

表达本身当然是无罪的。言必“小作文”的人并不恨表达本身，只恨人家表达什么他们管不着。他们自己大发议论之时，是从来不嫌自己偏激造作的。

在这种荒诞的语境下，鹦鹉史航性骚扰事件当事人之一很坦荡地使用了明显被污名化的词汇，承认自己的表达有个人化的一面，倒让那些仍在叫嚷着“这不过是一篇小作文，有本事直接报警/法庭对线啊”之辈的说法显得更为苍白了。

这类论调是如此荒诞——鹦鹉史航事件的调查结果必须客观，所以当事人不许发表不客观的意见，翻译一下就是这个世界有《史记》的《屈原贾生列传》就不需要有《离骚》。早就说过，凡持这种论调者，多半自己就特别爱发表不客观的意见，剩下一小半倒还装一装理中客。即便真到了需要报警来了结的地步，这个世界也依然会需要当事人的一面之词，那就是“证言”。谁见证，谁发言。如果连亲历者都不配得到发声的机会，那还有谁配？言必“小作文”恨不能让当事人把嘴闭上的，他们又希望谁永保沉默，谁代为发言？

众生喧哗的年头，谁先失去话筒，谁就已经输了。

只有当每一次“一面之词”的表达都被尊重，才会有真相“面面俱到”的可能。

只有当舆论环境对此表示包容的时刻到来，每一个在权势面前显得孤弱的你和我，才有希望得到申说自身诉求的机会。

是啊，这不过是一篇小作文——然而一篇小作文又有什么可畏的呢？难道这世间竟还容不下几句一面之词、一己之见？

不会有人劝屈子不要哭哭啼啼写什么酸诗，有本事去找楚怀王对线吧？不会吧不会吧？倘若有，那这个人一定是没有分毫同理心的，已经不配上桌对谈。

他不可能明白——庸劣领导掌心里的打工人，腐朽显贵餐盘里的青年男孩女孩，难道不是同类么？他们会生吞年轻女孩的血肉，当然也就会践踏年轻男孩的头颅。在权力投下的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面前，我们都一样，那一刻甚至说不清楚那到底有多大或者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到自己被笼罩了。

为什么奋起爆发痛斥中层集体辞职的聊天记录有且仅有可能是编出来的爽文？为什么有的人连客户递过来的一杯酒都不敢挡，却可以居高临下地学柳妈对祥林嫂发问：“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当然，柳妈从不觉得和祥林嫂是同类。

人类只有在面对“同类”的时候才会产生同理心。她在她面前有某种优越感，所以才能那样轻描淡写地打量和审判，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落到类似的境地。

如果有人把小作文当小作文，那么“我不信”往往就是所有小作文统一的最后得分。“我不信，无非就是价格没谈拢”“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这种批阅方式，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在以己度人。再直截了当地说，本质上什么“一面之词”都不信，只信自己。

小默那篇小作文的最后，她写道，“你以为来日还是你的时代吗？”——那并不是一篇仅仅写给鹦鹉史航本人的檄文，是一封写给阴影里所有腐臭的、阴湿的、陈旧的以权谋私者们的战书。曾经在起点男频很火的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其实就是同一个意思啊。少年人掷地有声，不是“抖狠”，是在敲钟。

鹦鹉史航先生本人作出进一步回应的小作文，同样令人期待。大概率我们能从同一事件表达对比的差异中，窥见更多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