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沈阳下着雨。16日中午,市民自发聚集到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前,他们撑着伞,望着烈士们回家的路。陵园门口雕刻着“1950”和“1953”的字样,那是朝鲜战争开始和结束的日子。
据不完全统计,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军人阵亡183108人,他们魂归故里,肉身却留在了鸭绿江对面的土地上。
(相关资料图)
又是一年归家时。当日上午,中韩双方在韩国仁川国际机场举行第九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仪式。88名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的遗骸及相关遗物返回祖国。
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前夕,沈阳街头出租车和大楼屏幕纷纷打出“英雄回家”的字样。有军人退伍后没有立即回到阜新的家,留在沈阳十天为了等待迎接遗骸;有市民嘴上说着“看得多了,没什么感觉”,但依然会提前去路旁的加油站等待迎接。
各界人士送来鲜花放在路边,鲜花上的挽联写道:英雄归故乡,山河已无恙。
沈阳市的出租车显示屏均换上“英雄回家”字样。图丨九派新闻王怡然
【1】英烈回家
16日上午,第九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到祖国。
本次接回任务由空军运-20运输机执飞,运-20进入中国领空后,中国空军派出两架歼-20伴飞护航,以“双20”同框列阵的接迎方式告慰先烈。
塔台和专机有一段对话,“感谢塔台指挥保障,我们一起向保家卫国的志愿军忠烈致敬!”“山河无恙,国富军强,我们以崇高敬意接迎志愿军忠烈回家。”
当飞机在沈阳桃仙国际机场着陆,缓缓穿过代表着最高礼遇的“水门”,机上载着的88位志愿军烈士遗骸及相关遗物回到祖国怀抱。礼兵手捧烈士棺椁走下运-20,每个棺椁上都有五星红旗。国旗为盖,军机为驾,礼兵为伴,祖国给予英雄们最高礼物,迎接英雄魂归故里。
在现场等候的九旬志愿军老战士李维波热泪盈眶,“他们在异国他乡长眠70年,现在他们回来了,非常高兴啊。”
随后,骑警车队开道,护送烈士遗骸车队离开机场,前往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12点左右开始下起雨,沈阳市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门前市民打着伞聚集在道路两侧,准备迎接烈士遗骸进入陵园。
有人开着直播,实时观看运送遗骸的车辆行驶的路线。“这是到哪了,看不出来”,“到北陵大街了,快了快了”,不时,有围观的群众询问车辆到了哪里,有人说,自己为了等待遗骸回归的一刻,在这里站了三个多小时。
随着护送遗骸的摩托车驶来,人群变得寂静,人们不自觉地站得笔直。路中央的交警向车辆驶来的方向长久的敬礼,随后,运送遗骸的车辆缓缓驶入人们的视野。
“欢迎英雄回家!”“国富民强,山河无恙!”随着车一辆接一辆的驶过陵园门前,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呼喊。有人摇着手中的国旗,有人眼眶湿润,抹着眼睛。
车辆驶入陵园,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仍有群众聚集到陵园门前,久久没有散去。
在机场,志愿军遗骸的交接仪式/图源网络
【2】家属前来迎接归国遗骸
上午9时,市民早早来到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几位家长抱着两岁左右的小朋友站在现场,希望孩子能从小受到爱国主义的熏陶。一位阿姨抱着孩子说,“我们长大了要当警察”,周围的群众鼓掌叫好,一位小朋友挥舞着国旗,奶声奶气地跟着大人喊着“欢迎回家!”
陵园大门外,设有一面欢迎志愿军烈士回家的留言墙,各界群众在留言墙上写下动人的话语:“待我回家、代我回家、带我回家。”“欢迎英雄回家,向英雄致敬”……
“当年出征五尺汉,而今归来遗骨骸。抗美保家我先列,精神永驻大中华。”写下这首诗的,是72岁的老人赵玉林。
1948年,沈阳解放,赵玉林的大伯赵俊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任39军117师350团机枪连战士,是第一批进入朝鲜的志愿军;1950年,年仅22岁的赵俊牺牲了。
赵玉林对大伯几乎没有记忆。但小时候,每年过年时,都有军人来家里贴对联。大伯战死时太年轻了,还没有孩子,赵玉林一家作为大伯最亲近的人,成了“军属”。
从小听父母讲述大伯的事,赵玉林耳濡目染,成为一名铁道兵。在现场,他带了一个纺织袋,里面装着“革命牺牲军人家属”纪念证和当年大伯写来的家书复印件,这是大伯留在世界上的痕迹。
赵玉林一张一张把它们拿出来,他戴着一顶绿色的军帽,双手拿着两张抗美援朝“革命牺牲军人家属”纪念证,拍下了照片。
虽然归国的遗骸中不包括自己的伯父,但在赵玉林看来,埋身此地的英雄,都是自己的家人。
赵玉林在留言板上写下诗句。图丨九派新闻王怡然
另一旁,67岁的刘生怀抱父亲刘学忠的遗照来到现场。刘学忠曾是志愿军一员,后来复员当上地方法官。父亲对刘生影响很大,从父亲及其战友身上“学到了中华民族优良作风”。这次来到现场,他说,一是想自己亲自来迎接父亲的战友们回家,二是想完成父亲的一个心愿。
刘学忠于去年去世,他生前每次迎接烈士回归的活动,都会亲临现场参加。刘生回忆,父亲有着自己的执着,去迎接“老战友”也从来不和家里说,只有回家了,才会透露一二,笑呵呵地说,自己今天很高兴。
“他的战友们都没了,都埋在这里,东北角这。”杨正忠(化名)指着烈士陵园说道。他的父亲曾是志愿军的一员,战争中胸口受了伤,被担架抬回了沈阳。他的父亲和战友们是“生死之交”,在60年代还依旧写信保持着联系。
杨正忠今年74岁,父亲早已离世。父亲多次给他讲过那段历史,过鸭绿江时,一位陕西籍的女中学生太小,走一步就会被淹,他父亲个子1米8几,背起女学生跨过的江。
路边,几束花整齐排列着放在一起,其中一束下面放着两瓶白酒。
这是丁浩带来的慰问品,来迎接爷爷的老战友们回家。他的爷爷严格来说不属于志愿军,是当年抗美援朝的志愿者。
那时,爷爷的岁数太小,只有十六七岁,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组织上不让他去当兵。爷爷执着,还是随着部队过了江,但只能在后方做一些搬运伤员、物资等后勤工作。有一次,丁浩的爷爷冒险跑去前线背伤员,还被流弹的碎片打伤了腿。
小时候的丁浩不懂爷爷腿上的那道伤疤的意义,问爷爷,这是什么。爷爷告诉他,这是炮弹炸的。当时的他不懂,现在他感到,老一辈这样肯牺牲自己、舍己为人的想法,已经很难再看到了。
丁浩的老家在吉林,最早一批志愿军遗骸回国在2014年,那时,爷爷的腿脚已经不行了。前两年,爷爷过世了,来遗骸回国的现场成为爷爷的一个遗愿。
“他一直惦记山那头的战友、班长。”说到这里,他哽咽,一度泣不成声。“我心里有个结,就想来看看。”
他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受到爷爷的影响,一直很敬畏老前辈们。长大后,他也去参了军。他所在的部队当年在汶川参加过抗震救灾,想起那段日子,他觉得怀念。
“本来少年,此去一生。山河锦绣,荣归故里。”他把想说的话记在了手机里,引用了退役军人事务部发布的一句话。“我们退役军人事务部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
【3】抗美援朝战士亲述
将近11点,一声声轰鸣划破沈阳的天空。95岁的李述亚坐在轮椅上,被儿子推着来到现场。她身穿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军服,胸前佩戴了三个勋章。
李述亚要来纸笔,用颤抖的手在卡片上写下“迎接志愿军烈士归来”。
李述亚手写的留言。图丨九派新闻覃钰钰
她是当年志愿军高炮509团的文化教员,从吉林大学毕业后参军,是1952年2月的兵。如今,她的思维依旧敏捷,想起离开的战友们,她感到悲伤。青山埋忠骨,她当年的指导员战死在抗美援朝的沙场,就葬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问及来到遗骸归国现场的想法,她的答案与其他人不同,她缓缓说:“我觉得难过。”
她仍旧记着很多战争时的画面,那时,美军的战斗机贴着地面飞行,在地上可以看清飞行员的脸。战斗机飞过时,戴着的帽子都会被刮掉。
李述亚的儿子王先生是家中独子,今年67岁。从小,他听着母亲参加战争的故事长大,常常被母亲带来烈士陵园。母亲告诉他,有了里面的叔叔们的奉献,才有他的今天。
从陵园正门口向外的一条路,李述亚三番五次地被热情的群众拦下,询问当年战争的情况。有人向李述亚高喊“向英雄致敬”,有位中年女性来到她的轮椅前,俯身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姨,祝您身体健康。”
李述亚坐在轮椅上和群众打招呼。图丨九派新闻覃钰钰
“向英雄的志愿军致以崇高的敬礼!”。姚凤军(化名)在留言墙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她是退伍的老志愿军,曾在朝鲜战场上战斗了8个月时间。她和另一位83岁的老兵由干休所的两位工作人员搀扶来到现场。“和我说了,我就一定得参加。”
她曾是沈阳市第三女子中学的一名学生,初三那年,3月1日开学,3月24日去当了兵,十几岁的年纪,就上了前线。
有媒体问姚凤军,想对老战友们说什么。“那还用说吗?致以崇高又崇高的敬礼。”姚凤军说,“我怀念他们,我想他们”。
说起即将回国的英烈们,姚凤军捂住胸口,“不说了,一说起这个,有点不好受。”
【4】归国之路
半个多世纪前,上百万中国军人满怀报国激情踏上抗美援朝战场。期间因战场环境紧张复杂,阵亡的志愿军烈士,除少数运回国内安葬外,大多在阵地附近就地掩埋,从此魂断异国,埋骨他乡。
停战协议签署后,中、朝、韩三国开展了大量寻回志愿军烈士遗骸的工作,自80年代起,韩国多次向中国移交志愿军烈士遗骸。但遗憾的是,由于国际形势变化,后来这项工作被迫中止。
2013年,中韩双方达成共识,建立交接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的合作机制,每年协商在韩国发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事务。
2014年3月28日,首批437位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从韩国仁川机场踏上归国之路,祖国用最高礼遇迎接英雄回家。至2022年,中韩双方已连续9年共同实施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中方已将913位烈士遗骸接回祖国。
今年9月16日上午,中韩双方在韩国仁川国际机场共同举行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仪式。
中国退役军人事务部副部长常正国率中方交接代表团、韩国外交部第二次官李度勋与国防部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出席仪式。中韩双方代表现场签署了交接书。
中国驻韩国大使邢海明为志愿军烈士棺椁覆盖国旗,中方举行悼念仪式,中国人民解放军礼兵护送烈士棺椁登上解放军空军专机,烈士英灵将回到祖国和人民怀抱。
中方感谢韩方相关部门和工作人员付出的努力,将进一步加强与韩方务实友好协作,积极推进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保护相关工作,让更多志愿军烈士英灵早日回到祖国。
九派新闻记者 王怡然 覃钰钰 沈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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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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