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岁的徐梅英是一位特殊的红娘:她主要在网络上为中老年人征婚。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徐梅英会给来相亲的老人编号,截至11月9日早上9点,数字来到了70937。农村、城市,丧偶、离异,大专、本科,事业单位、种植农户,退休独居……在徐梅英发布的短视频中,简易的文案勾勒出了这些单身老人们的大半生。
“儿女已成家,完成任务了”是大部分老人自我介绍的内容之一。“他们觉得自己必须得把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安置好,不然就没有资格去考虑个人问题。”徐梅英说。但儿女的反对却成了多数老年人追求幸福的一大阻碍。反抗时有发生,争吵、绝食、断亲,总有老人为了爱情义无反顾。
以下是徐梅英的讲述。
徐梅英在登记个人征婚信息。受访者供图
【1】征婚的人编号已经到7万多
退休前,我就喜欢帮人介绍对象,成了很多对。工作不忙的时候,我还去应聘兼职红娘。人家本来要招年轻的,但看我口才不错,就让我去报到了。
我还喜欢练书法,退休后弄了一个书法直播。直播的时候,我跟人聊起来,一听说对方是单身,就开始给人家介绍对象。比如说,昨天来了个单身的人看我直播,要是我今天也遇到一个单身的,条件合适的话,我就问人家,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有一个河南商丘的大哥,在武汉工作,也是单身,经常来看我直播。有一天我们开玩笑,我说大哥你等着我将来开个征婚直播间,到时候你去我那征婚。
这么介绍着我就在想,我要是在网络上做红娘,肯定比现实中人多。我自己身边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亲戚朋友,给人介绍半年都见不着一个合适的。然后我就开始做网络红娘了。
我在短视频平台有两个账号,一个有50多万粉丝,一个有80多万,直播间多的时候有七八千人。找我征婚的大多数是中老年人,有需求的人非常多。有些人交了钱后,我会给他做一条介绍视频,每个人都有编号,现在编号已经到7万多了。
徐梅英的短视频账号主页。受访者供图
除了短视频平台,我主要是在微信群帮大家征婚,因为进群前能查看个人证件,比较安全一些。而且群里每天都在进人,你能了解很多人。聊的时间长了,你才能知道这个人合不合适。
我现在每天都很忙。一天要发好几条介绍视频,有时候一天光微信就能收到几百条好友申请,平台私信也有上千条。
早上5点多就要起来做征婚视频,到8点30分左右开始做饭、吃饭,9点多下楼锻炼身体。10点多我开始回微信消息,中午做会儿视频,下午又继续回消息。我晚上会直播一会儿,连麦给他们介绍对象。现在拍视频、录视频、登记资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弄,完全处理不过来。有时候到夜里2点还在回信息。
因为这几年说太多话,我嗓子越来越哑。两年前,我去看大夫,大夫都不让我做这个工作了,他说你将来会失声。但没办法,这些老年人的需求摆在那,你也不能不忍心把这么些人撂到这不管了,是不是?
【2】安置好孩子才考虑个人问题
跟单身的老年人接触多了以后,我发现他们太孤独。
有些老人说起自己的经历,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女不可能天天陪着他们,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人说话,有人连做饭都不想做,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
老年人一路走来其实很不容易,都是为了孩子牺牲了自己。我47岁的那年,老公因为意外离世了。那时候经济条件也不好,买房子的首付还是跟我弟弟借的。孩子后来上大学,也是我一个人供的。所以我很能理解这些老人。
很多老人征婚的时候自我介绍,会强调自己儿女成家了,或者说孙子孙女上学了,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在他们看来,好像必须得把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安置好,不然就没有资格去考虑个人问题,很多老年人给我一种一辈子都卖给了孩子的感觉。
但说实话,有一些儿女有了自己的家庭,跟老人也不亲了。老人跟儿女住一块儿,有时候闹矛盾,也特别容易受委屈。
来找我征婚的一个姐姐,20多岁的时候老公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孩子小的时候,她怕孩子受委屈,不敢再婚。等他大了,又怕影响他上学、工作。孩子成了家,她又想帮他把孙子孙女带大。后来跟儿媳闹矛盾,她只能忍着,结果到最后连儿子也不待见她了,她可寒心了。所以她就想找一个老伴,平时两个人做个伴,生病的时候有个人端个茶倒个水递个药都行。他们到这个年纪,忙碌了大半生,就是渴望有个人陪伴。
很多老人也怕给儿女添麻烦。一个山东的大姐,她原来压根没想过找老伴。姐姐的邻居也是单身,有一次生病了,搁屋里动不了,声音很微弱地喊救命。大姐去一看,犯病了,赶紧把他送去医院。大姐的孩子在国外,经过那个事儿,她说不行,我得赶紧找个老伴,不然病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有人说可以找身边的人帮忙,但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老人是很害怕欠人情的。我之前接触的一个姐姐,91岁,摔着腿了,儿子在外地,总要拜托亲戚、朋友、同事照顾。姐姐觉得到处麻烦人家,特别羞愧。她住院的时候,看到病友的老伴,又是炖鱼汤、剪脚趾甲,又是捶腿捶背的,羡慕得不得了。后来她跟我说,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老伴。
【3】老年人的爱情,保障是第一位
老年人找老伴也是有自己的标准的,如果遇不上符合标准的,他们也不会将就。
现在我接触到的丧偶女性比较多。基于人的一些对比的心理,很多丧偶的女性会要求找比她自己和她老公条件好的老伴。所以就造成了,来征婚的,农村里条件差的男士比较多,城市里条件好的、优秀的女士比较多。
很多老人长期生活在一个地方,他们是保有自己的生活习惯的,我就根据生活习惯、择偶标准这些,把他们分进不同类别的群。
像原先在同一个群的时候,南方人跟北方人方言差异太多,有些老人又不会说普通话,可能就沟通不了,所以我就分成了南方群和北方群。再分细一点的话,黑龙江、吉林、辽宁生活习惯一样,气候也都差不多,就放在一起。北京、天津、河北挨得近,这几个省的人就分到一起。
还有人不愿意找离婚的,有的人不愿意上门的,有人要找没子女的,有人只找农村的或者只找城市的,有的要找高学历的,有的想找有养老金的,等等。另外一个分法是按年龄段,20岁到90岁之间每10岁都有群。
这样分好类,他们各自都有共同话题,最起码好沟通,牵手率就更高了。
徐梅英按照征婚人的具体情况建立不同类型的群聊。受访者供图
但在我接触过的单身老人里,大部分人会把经济要求放在首位,希望能找条件好的、有保障的。比如说有退休金的、有房有车的,一般退休金高的人,都会比较受欢迎。还有也看个人的负担情况,儿女都成了家的,不带男孩的,或者是没孩子的,这种比较好找。
因为他们这个年龄,孩子都成了家了,自己也不会奔波了,不想再辛苦了。年轻人喜欢找灵魂伴侣,老年人呢,就是想有个靠谱的伴,关键时候别离弃我,人品好一点的那种。
【4】儿女嫌父母去网上找对象很丢人
为了征婚,很多老人跟儿女发生冲突。有些老人本来已经牵手了,又因为孩子不同意,没能走下去。
有个河南的51岁的妹妹,一个人带着儿子。我给她介绍了一个老乡,对方是生意人。她自己很满意,男方专门给她儿子安排了房子住,还说等她儿子结婚,要给他准备房子。结果成了没多久,她给我打电话,号啕大哭。儿子听说她要再婚,要跳楼。最后俩人没办法,只能分手,这对我觉得特别遗憾。
还有一个姐姐,孩子也不同意。因为孩子还没结婚,这姐姐就说那要不在孩子住的地方旁边租个房子,她留个钥匙,平时来给孩子做饭、打扫卫生。结果孩子不让她进门,钥匙都不让留,她后来也分手了。
前些天有一位姐姐联系我,她之前跟一位大哥谈了快两年了,感情很好。但是,姐姐的儿媳妇不愿意,一方面想让她继续在家里帮忙,另一方面嫌婆婆这么老了找老伴丢人。儿媳妇说要是他俩不分手,就跟儿子离婚。姐姐就主动付费,请我再帮大哥介绍一个。
我给中老年人做了这么多年红娘,儿女不支持的非常多。很多儿女觉得父母年纪这么大了,再去网上找个对象很丢人。不仅是儿女,部分老人给自己找对象也放不开。
有些人找我做介绍视频,不愿意出镜或者发照片,就得给他挡住脸,或者不用照片,我自己录个视频把他的情况介绍一遍。到这个年纪了,放不开也很正常。
虽然我没有统计过,但到目前咱这牵手成功的也有上万对了。有些人牵完手以后,就把我拉黑了。因为微信列表里有个红娘,别人一看,就知道你在网上找对象了。我接触的很多人,都是偷偷摸摸找的,不敢让人知道,他们还是觉得很丢人。
不过这也是部分人吧,有的老人为了争取爱情还是很勇敢的。
有个咸阳的大哥,早年丧偶,60多岁了,天天没事干,去邻居家蹭网看我直播。有时候网不好,他看到一半断了,就叫儿子给拉个网线,说也想在网上找个老伴。他儿子一听气坏了,说网上都是骗人的,没有答应他。他不愿意,又接着闹腾。儿子没办法了,拉了网线,又给交了钱,最后找了个称心的老伴儿走了。
有一个东北的姐姐,找了个老伴,俩人准备结婚了。姐姐跟孩子一说,孩子不同意,把她关了快一个礼拜,没收了她的手机,把手机上所有人都拉黑了。这个姐姐也是很坚决,绝食抗争。她说要争取自己的幸福,不怕跟孩子们断绝关系,结果孩子害怕了,就说不管了。现在俩人结婚了。
【5】网络征婚禁止谈钱
但网络相亲还是要谨慎些,我入行快十年了,发现行业内的骗局多得很,很多人在网上被骗十几万甚至几十万。
一些主播会找托当连麦的老人,写剧本,找演员去直播间里吵架,吸引人眼球。再有一些,什么证件都不检查,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来征婚的,这个风险很高,有些就借相亲的名义来骗老人的钱。
根据我的经验,那些找借口要红包,说什么我家孩子正好去医院看病了,或者直接要钱,就千万不要理他,一看就是骗钱的。
前几天,我认识的一个大哥就遇上了。他俩刚好上的时候,大哥跟我说,聊得挺好的,但对方有个要求,想要5万块钱给她儿子买车。我说大哥不要出这个钱,我经常在直播间里说、群里讲、视频里也讲,咱这是严格禁止谈钱的。我说她找老伴,把钱放在第一位,是真心的吗?你把这5万块钱给她以后,下一次问你要10万、20万,怎么办?
我又去找女方,我说你不知道咱这有规定吗?不能谈钱不能要彩礼,不能有任何经济往来,我说你把钱放在第一位,都不是诚心来找老伴的。她说不知道咱这的规定,以后不要了,我说再有下次就移出群聊了。
我还以为他俩不聊了,其实他俩偷偷还在聊。大哥那天哭着给我磕头,说线下给了她5万块钱,之后好几天都联系不上她了,而且没打条,只拍了她的身份证,去她家见面了,给的现金。现在我跟女方还沟通着。我尽量慢慢地给她施压,劝她退钱。
我这最重要的规矩就是不能谈钱、不能要彩礼。敢谈钱,我永远都不让你进我直播间,更不能进群,我就是想看看谁是真心征婚。
因为我要求征婚实名制,得登记每个人的资料,提供身份证,如果是离婚的,要提供离婚证、协议书或者判决书,我还要看里面的公章、日期、名字、照片。丧偶的,就得提供配偶的死亡证、火化证、墓地证。
现在比较好的现象是,这两年一些老人的家人思想也放开了,主动来帮父母征婚的儿女多了起来。另外也有姑姑帮侄女征的,父母帮女儿征的,还有一个湖南的大哥来帮弟弟征婚。越来越多的家人愿意主动参与老人征婚的事情,把关的人更多,这个征婚的安全和质量也能保障了。
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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