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房门和衣柜之间,有一块三平米的空地。粉色的灯光照在白色的幕布上,一台相机立于中间,个头微胖的王千克(化名)踮起脚,跟随着女团歌《Nxde》的节拍舞动,尽可能跳得可爱轻盈。
【资料图】
王千克录制的女团舞。图/受访者提供
王千克,28岁,是深圳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白领。在网络世界,他发布了50多支女团舞的视频,作品最高有480万播放量、9.2万点赞,收到的大多是“跳得真好”“表情管理满分”这样的评论和鼓励。
“喜欢跳女团舞的男孩子很多。”王千克不认为这有什么稀奇,女团舞治愈了他的生活,让他变得自信。“跳舞的时候,我不会想工作的事情,就只想把舞蹈跳好。我会想象和喜欢的爱豆一样,在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以下是王千克的讲述。
【1】裸辞后开始学跳女团舞
我录的第一个作品,是AOA组合的《猫步轻俏》。我得跳得像猫一样优雅。虽然看上去慢悠悠的,但是给人的感觉是有发力的。女团舞的精髓,就是模仿她们给人的感觉。
评论里,有人评价我是一个很自信的人,觉得我很有趣。但现实生活中,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互联网社畜,有点自卑、社恐,裸辞了三次。
录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刚从第二份工作裸辞。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新媒体编辑,做了八九个月后,我决定裸辞,想回家转转。我在家待了一个月,回深圳后,俩星期就找到了新工作。
第二份工作,令我感触很深。我做社群运营,因为是初创项目,刚刚搭建,我一个人负责600多个社群,经常是凌晨下班,周末连轴转。
后来,我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我时常会觉得胸闷,心脏堵得难受。睡觉会惊醒,做噩梦,梦到自己有做不完的工作,以至于起床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我就很焦虑,想到有回复不完的消息。不到一年,我就胖了二十多斤。我原来很喜欢看喜剧,也喜欢去海边。后来,这些都不能让我放松下来,情绪特别压抑,好像被卷到了黑洞里面,想调整也调整不过来。
互联网这行是这样,除了工作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好像没有“生活”这一环。
裸辞后,我想,既然喜欢女团舞,又有了时间,不如做个跳女团舞的视频,锻炼下身体,还愉悦自己。
去年11月底,我第三次裸辞,回家过了年。今年3月份,我回到深圳找工作,体会到就业寒冬的滋味。
3月到6月期间,我每天都在不断投简历,然后又不断自我怀疑。简历回复率很低,有些面试,我自己觉得发挥得还不错,但二面后,也没了消息。
那段时间很难熬。在出租屋里,我给自己设了目标,把每天的新岗位全部刷一遍,刷到简历库不会再弹出新工作为止。闲暇时间,我就会练习女团舞。跳舞的时候,我会忘掉所有的事情,沉浸在里面。就只想把这个舞蹈学会,跳得好看一些。
我喜欢Kpop十年了。高中那会,我就喜欢女团。看到她们用唱歌、跳舞这样的形式去展现自己,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我很羡慕那个状态,很羡慕她们能把自己闪光的地方展现给大家。
她们是我很想成为的那个样子——自信、落落大方、浑身散发光芒。
【2】从小被叫作“娘娘腔”
我曾在豆瓣看到一个“你眼中的阳刚之气”的话题,当时我的回答是,我就是那个从小被叫作“娘娘腔”的特例。
我觉得,需要把自己的经历和看法都说出来,去帮助同样处在这个阶段的人。
小时候,我母亲觉得我有唱歌跳舞的天赋,就带我去学了拉丁。我来自河南的一个小县城,那时候,拉丁舞刚刚开班,班里的男生一个手就数得过来,常常是一个男生带着四五个女生跳。
王千克小时候练拉丁舞的照片。图/受访者提供
学拉丁舞之后,班里的男生开始集体排斥我。
同学会给我起很多难听的外号,也会跟其他同学说,他跟女生搂搂抱抱,不要和娘娘腔一起玩。中学的时候,我也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霸凌。当时没想过反抗,就想着远离他们。
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跳舞,有一些不好的表现,陷入自卑或者怀疑,就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我可能就真的是娘娘腔。
没有同学站出来为我说话,我也没和老师父母说过这些。当时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封闭自己,因为大家都说那样不对了,我自己也会觉得不对。那这件“我不对”的事情是不能跟父母或者老师讲的。
那个时候,大家觉得,男孩子就应该说话粗里粗气,大大咧咧,如果你说话声音比较细,或者情感比较细腻,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就和正常的男生不一样。
高二的时候,我有了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他们不会排斥我,也不会说你这样是不对的。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我这个样子也是正常的。
那时候,我同桌喜欢韩流,给我看了F(X)组合的MV,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我觉得她们很耀眼。同桌跟我聊起韩国的偶像形式,我当时不知道具体情况,很天真地说,我想去当练习生。后来,女团有了四代团、五代团,但F(X)一直是我的本命。
直到现在,我还有个习惯,在刚进入新的群体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去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希望和他们成为朋友。因为我害怕,后面他们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歧视我。倒不如我主动出击一点,引起他人的注意和好奇,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有趣的人。
王千克把自己P在女团舞台上。图/受访者提供
在网络上跳女团舞,对我来说,需要一些勇气,但也让我更加自洽。做自媒体之后,我收获很多人的注视和鼓励。有同样跳舞发视频的创作者,跟我成为朋友。也会遇到一些歧视,但我不会再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我会怼回去,更有力量地去面对很多恶评。
现在,我更希望自己能从这段经历里,把曾经影响自己的那部分剥离出去,慢慢去找到真实的自己。
【3】拥有一个“舞台”
6月份,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这是一份我很感兴趣的工作——创作者运营,我会对接一些有趣的达人。
在工作和生活之间,我找到了一种平衡方式。我让渡了一部分跳舞的时间,报了健身房,开始减肥,增强肌肉控制,这样跳舞时能更有力量。
大学我学的是音乐教育专业,因为喜欢互联网来了深圳。我在深圳生活了五年。在这里,时间就像开了1.5倍速。人们步履匆匆,很不真实。
刚来深圳的时候,我觉得这座城市好年轻,有生机,到处都是年轻人。这里也很开放包容,人人都为了梦想在奋斗。到了后来,我开始觉得,是年轻人被城市绑住了。这里更像是一个工厂,机制是优胜劣汰,大部分年轻人一旦跟不上脚步,就会被淘汰掉。
有一段时间,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楼房,会觉得,明明来到城市,是为了施展才华,享受生活,现在为了能留在深圳,买一间小小的房子,就要拼尽全力了。
我可能一生都买不起房子。但如果还能在互联网工作,我就会在这里工作下去,哪怕一直租房。
生活中的王千克。图/受访者提供
我有用照片记录每年的习惯。回想起2021年,我会觉得很顺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2022年。我知道,今年大家都过得很不好,我说自己辛酸,其实有比我更心酸的人。
但我能感受到,有一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以前的我,自卑、敏感、社恐,但经历过今年,我想用更美好的词去形容自己,希望自己一直在变优秀和自信的路上。
上个月初,我搬家了,因为房东不想出租了,我就换了同小区另外一栋楼的房间。房租多了200元,现在是一个月2400元,四户合租,我的房间大了一些,有十二平。
以前,我在房间里的过道跳舞。现在我开始去装饰自己跳女团舞的空间,我加了灯光、白色幕布,希望更贴近“舞台”。
王千克布置的“舞台”。图/受访者提供
现在,30分钟我就能录好一个舞蹈作品。我会先找到舞台的直拍,再把画面镜像,0.5倍速学动作,形成肌肉记忆后,再调0.75倍速,直到1倍速能完全跳下来。
在那半个小时里,深圳的时钟降低了流速,时间回到了它原本的秩序。学会一个新的舞蹈动作,能给我带来很大的成就感。它让我觉得这半小时有所收获。我能忘记工作的一切,从生活中暂时逃脱出来。
我只有一个目标,跳好这支舞。
九派新闻记者 万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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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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