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久坳叙事:从未与土地走散 世界讯息

时间:2023-05-07 13:03:05 来源: 潇湘晨报


就社会角色而言,瑞平先生是一名媒体人、写作者,在干好新闻工作之余,仍在内心深处保有一个文学梦,并常以纸笔进行文学书写,如他所言,尤其要把 " 满腔的乡愁糅进文字 "。

就血脉根源而言,瑞平先生在其新作《洪久坳叙事:一个 "70 后 " 的纸上村庄》开篇,即坦诚自己是湘南耒水之畔的农家儿子、一位故乡的逃离者,并以这本厚重的散文集讲述了从故园乡土生长出来的故事与荣光。

写作者在纸笔面前,如同农民在土地面前,坦率与真诚、情怀与梦想将使那纸页永不空白,更使那土地永不荒芜。


(相关资料图)

真实的细节

壬寅年冬天,我读毕瑞平先生新作《洪久坳叙事》,癸卯年春天才拾笔写下阅读感受——这实在是迟到许久的一篇文章。落笔之时,我却惊喜地发现,数月前的阅读记忆不仅没被残酷的时光淘洗掉,反而越发清晰明亮。

比如,书中 " 卖鸭蛋 " 和 " 双抢 " 的所有场景,都历历在目;《消失的易口渡》《鸭蛋的故事》《溯江而上是故乡》《你的安好,我的晴天》《大哥》《双抢》《杆秤》等篇目,也都记忆犹新。尤其是当我读到父亲起早贪黑养鸭子、卖鸭蛋的艰辛时,读到母亲进城卖鸭蛋被骗的焦急心酸时,读到全家老小齐齐上阵熬夜守水抢收抢插时,尤其是读到少时的作者一心求学,却又对辛劳的父母心怀怜惜与歉意的矛盾心情时,我都流了泪。

这些细节如同两条线索,在书中时隐时现,贯穿全书始终,不仅巧妙地将勤劳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聪慧的姐姐、能干的哥哥、淳朴的乡亲等人物形象串联起来,而且不着痕迹地将大时代大历史的背景浓缩于个体故事与个人命运中。

作者关于洪久坳景物与人事的书写,充满着极其个体化、私人化的细节,深深地镌刻进我的脑海之中,并以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微小和生动共同构建了这方大地上美丽的山水、温暖的亲情、生活的艰辛与喜悦、生命的圆满与缺陷,以及一座村庄在现代文明中的进步与回退——每一个细节就像水滴,汇聚成为浩瀚的乡愁之海,又如同砖块,铺筑着灵魂无所皈依的现代都市人归家的路。

因此,这座村庄与这方故园也呈现出非虚构的真实感,文本呈现出具体且坚实、从容且温暖的力量感,历史的细节接通历史的真相,文学的细节接通人类的心灵——有细节的文本才是有力量的。

真诚的悲悯

瑞平先生注定是要写散文的,而非写诗歌与小说。

诗歌是乘兴而来、兴尽而止的产物,小说是虚构与离场的产物,可以幻想假设情节,把人物戴上假面具。在一切文体中,唯有散文,确如余光中先生所说 " 是最亲切、最平实、最透明的言谈 "、" 人品尽在文中,伪装不得 ",因此,散文作者 " 理当保持与读者对话的形态 ",在我理解,其实就是要保持 " 书写的真诚 "。亲切、平实、透明,正是自结识瑞平先生以来,他留给我的印象和感觉,这也正是《洪久坳叙事》的品格——没有真诚,便没有这样的人品与文品。

他的文字如流水般纯净安静、朴实无华,始终在低地运行,但阅读《洪久坳叙事》,常在不经意间,会有强烈的生命感扑面而来,给人强烈的震撼甚至是巨大的惊骇感,这一切源自他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与生命,皆以真诚与悲悯相待。

比如,在书写父老乡亲的人物篇章中,我极爱时空跨度与情感张力都十分巨大的《三代人的远方》,还有怀着痛楚和深情、以第二人称的 " 你 " 消弭了时空距离的《一路上有你》《你是我一生的内伤》,以及从他者视角描绘父亲在寒风中卖鸭蛋的感人肺腑场景的《鸭蛋的故事》……并非抒情,也非讲理,更非追问,而是以平实亲切的讲叙呈现着生活的真相——这种叙事风格因真诚而蕴藏着生命的剧烈痛感。

比如,《井这一辈子》《消失的易口渡》《镰刀寂寞》《想念几头牛》等诸多篇章,看似在写故园景物、家中生灵,但起承转合时、波澜不惊处,实则书写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书写着生命的真相、启迪与感悟,令人内心震颤。

" 洪久坳是有故事的,可是,好故事不多,凄苦甚至凄惨的不少。"" 走在田坎上的这些乡亲,虽然视野有点局促,但他们依然保持着朴素却永恒的道德底线:该担当的,不能退去;该尊重的,不容亵渎;该放弃的,不许悲观。" 瑞平先生不像 " 孱弱苍白的传统文人把故园大地的一切变成一种趣味 "(海子语),而以赤子般的赤诚和新闻工作者的朴实,以真诚的悲悯、悲悯的真诚书写着洪久坳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因此物有人格,景有人情,那么多异质、多元、丰富、庄严的生命被他的书写还原,因此,《洪久坳叙事》充满着动人的灵性和生命的尊严。

真切的忧思

瑞平先生是故土真诚的歌咏者,但他还是一位异常清醒的反思者。

作者没有耽溺于家园故土的美景与人情中,并没有因自己的热爱与眷恋而遮掩洪久坳在岁月时代变迁中生命的苦难与遗失的美好,而是直视现代文明进程对乡土传统与诗性、人的完整性的入侵与冲击,怀着忧思,深深反思。这源自对故土深切的爱,也源自因真实、真诚、真切而生发的勇气。

在辑一 " 一坳一风景 " 中,他对水渠、水库、池塘、渡口等极富诗意的乡土事象消失或荒芜表达了沉痛的惋惜;在辑二 " 一生一世情 " 中,他既重现了往昔家人们劳作生活的温馨场面,又记录了亲人与生命陆续离散的哀伤;辑三 " 一人一世界 " 重点记录了渐行渐远的乡村手艺人们,也表达了对手艺这种 " 重新把握生命的方法 " 遗落的失落与警惕;在辑四 " 一物一菩提 " 与辑五 " 一朝一夕间 " 中,他将器物耕作对人类意志、美德重要根性的滋养与磨砺,深深隐藏在回忆与眷念中。

作者笔下的故乡是美丽的,也是贫穷的;他以文字书写疾病灾难,也书写生机希望;书写进步着的,也书写倒退着的;对于故乡,他既以感性歌唱,又以理性思索。一切美好且珍贵,但又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和浓浓的反思意味。

这些反思与追问,答案是明确的。现代文明的冲击使传统衰微、诗意消散,使人们丧失了土地,离开了故乡,也泯灭了坚韧、纯朴、协作等美好的乡土根性以及诗意栖居的生活方式,当身体与灵魂离开土地,欲望便升腾飘浮,人也异化为物质的俘虏。

正如他在文中所反省的:" 我是故乡的逃离者,一辈子漂泊在熙熙攘攘又功利虚伪的都市,心神不定、焦灼不安,因为,我们的基本需求、吃喝拉撒,真的无须这么多,我们纠结缠绵的、不断递增的欲望,不少都是虚荣,甚至虚妄。" 我以为,《洪久坳叙事》以艺术学的方式给出了人类如何实现灵魂救赎和可持续发展的答案:人要成为梭罗所崇尚的 " 完整的人 ",便要回到大自然中,回到大地上、泥土中、劳作里,赓续生活与文化传统。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阐释道:" 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护着的社会共同经验。" 如果仅有个人记忆,而没有语言文字的记录与传承,就谈不上历史的积淀和文化的传承,这也是《洪久坳叙事》的创作初衷,他说:" 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参与者、见证者,只是,有些人不善于表达,只好把书写历史的权利拱手让出。我偏不,只想以记录来对抗遗忘,对事实来廓清来路。" 对待书写的意义,他就像父辈们对待土地,具有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作者对洪久坳的书写承载着个体独一无二的成长记忆和私人历史,这样的书写如同鲁迅和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故乡,是彼时的见证,又是中国乡村发展进程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多这样的书写既是历史的细节,一旦汇聚又将成为历史之河。他的书写呈现了一位写作者对传统、现实与未来的责任与担当,使 " 洪久坳 " 在诸多村庄书写中具备了唯一性,也使《洪久坳叙事》有了厚度与重量。

瑞平先生自称 " 一个故乡的逃离者 ",但他时时以文字为路,作纸上还乡,因此,他的精神始终扎根这方土地,这方土地也涵养了他的精神,使他成为一个人品与文品高度契合的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

文 / 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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