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我要去到的地方匪夷所思

时间:2023-06-11 12:24:31 来源: 潇湘晨报


暌违中短篇小说写作 20 年后,韩东带来了两部全新的回归之作——《幽暗》《狼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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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是另一个世界。在此世界生活需要另一个世界的合作,如此,我们才能看见立体的景观。" 韩东曾说。

我们都在此世界生活,我们都希望能够看到此世界更立体的景观,这便是我们拿起书本的初衷之一。

《幽暗》和《狼踪》中的 15 篇小说,几乎每篇小说都有俗世温暖,又迅速走向幽暗之境,踪迹飘忽。平时我们不易察觉的人性冷暖在韩东不动声色的讲述中闪现。

曾经 " 混不吝 " 的韩东,如今只向匠人脱帽致敬

" 三十岁的时候我推崇天才,四十岁仰慕大师,如今我只向匠人脱帽致敬。" 在随想录《五万言》中,韩东这么说。

在熟悉他的人眼中,韩东自己便是一位值得让人脱帽致敬的匠人。

22 岁写出的《有关大雁塔》,被认为是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典型文本,广为传颂并被反复解读。这首看似不经意写出的作品,其实已经显露匠心。两年后,被认为是 " 第三代诗歌 " 最主要代表的他和于坚发起成立 " 他们 " 诗群,他提出 " 诗到语言止 ",俨然诗歌界的一面旗帜。

而立之年后,韩东开始小说创作,《树杈间的月亮》《我们的身体》《我的柏拉图》等引起了文学界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他和当时的毕飞宇、邱华栋、何顿、徐坤、鲁羊、朱文等人被评论界认为是 " 新生代小说 " 的主要代表。

韩东被认为是当代少有的诗歌、小说双峰并立的作家之一,而且早早就在诗歌和小说领域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年近不惑,快到他后来说的 " 仰慕大师 " 时,他在写《有关大雁塔》时即暴露了的 " 混不吝 " 锋芒毕露。

" 四十岁到六十岁 / 这中间有二十年不知去向 / 无法回想我五十岁的时候 / 在干什么,是何模样 / 甚至没有呼啦一下掠过去的声音 / 一觉醒来已经抵达 / 华灯初上,而主客俱老…… "2019 年,58 岁的他写下这首题为 " 时空 " 的诗。诗中写到的这 20 年,韩东自我放逐的同时也被主流文学界远离,他参与一些电影项目的编剧、策划乃至担任主演和导演,当然,这期间他也还在写作,像会左右互搏术的周伯通那样诗和小说都写,也都有出版,但不再被文学圈广泛关注。

20 多年后的 2022 年 11 月,韩东站在了中央歌剧院的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的领奖台,如他获奖的诗集《奇迹》那样,有人认为这也是 " 奇迹 "。站在台上,穿着浅棕色休闲西服的他似乎有些拘谨。但他毕竟站到了领奖台。鲁迅文学奖颁奖词称他的作品 " 洗练而精密,宽远而平和 ";学者张清华则从《奇迹》里读出 " 几许老熟,几许宽释 "。

无论是 " 洗练而精密 " 还是 " 几许老熟 ",都是对韩东作品的高度认可。无论是在鲁迅文学奖领奖台上,还是在别处,光头、戴着黑框眼镜、脸部肌肉还未见怎样松弛的韩东,形象上就和我们所熟知的匠人形象没有两样。如果你看过他的作品,且还知道他几乎每天带着饭盒去工作室写作,你或许也会向他脱帽致敬。

着力于生活中细小、易被人忽略的时刻

韩东有一个工作室。如他在中篇小说《女儿可乐》中的那个主人公 " 我 " 一样,他不习惯在家里写作,非得去另外一个地方,就像上班一样。《女儿可乐》收在他上个月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幽暗》中。《幽暗》中的小说,都是韩东在他的工作室写出来的。2019 年开始写《幽暗》中的小说之前,他已经有近 20 年没写过中短篇小说了。

" 今后的几年我计划主攻中短篇,要写到极致,写到我认为的、也是我所能写的最好。" 韩东在他的上一本新书、诗集《奇迹》出版后接受采访时说。其实,当时的他已经在攻他的中短篇了。和《幽暗》同时出版的《狼踪》,也是他的中短篇小说集。鉴于两本书的封面相片互为镜像,可以理解为这两本书是姐妹篇。

短篇小说《我们见过面吗?》是《幽暗》中的第一篇。" 我们见过面吗?" 现实中很多人见到某人时可能都有似曾相识的经历。

韩东在这篇小说中,写主人公皮坚收到一个来自 L 市给获奖的年轻诗人颁奖的邀请,邀请他的是《L 市诗刊》,他查了下,诗刊的主编姓孙。这让他想起 20 年前的一个往事——在一个聚会上,曾有个来自 L 市姓孙的编辑酒后对他说 " 你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皮坚以为当年的孙编辑已经成为主编,邀请他是想借机道歉,或者是因为当上主编而想在他面前炫耀一把。皮坚出于对两个有过过节的人蓦然相遇会发生些什么的好奇,而去了 L 市。皮坚设想了他们重逢时打招呼可能会说到的话,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见面后,对方的第一句话是 " 皮坚,我们见过吗?" 这让他震撼,但他面不改色,暗地佩服对方老到。接下来,像 20 年前那样,孙主编突如其来地又发表攻击性言论,这次攻击的是皮坚的朋友们。

小说最后,让皮坚颇感荒唐的是,这个孙主编居然不是当年的孙编辑。两个人,同姓是巧合,德性相同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都说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但为什么会有德性一样的人出现呢?小说没给出答案。

首发于《芙蓉》杂志 2021 年第三期的《临窗一杯酒》收录在《狼踪》中。小说中,一边是主人公齐林导演他妻子玫玫担任女一号的诗剧《虫草小镇》在演出前的排练中,一边是齐林在另一个城市的岳父突然病倒。在岳父住院的医院,写诗的毛医生主动找到齐林,并把齐林岳父由心血管科的多人病房转移到毛医生担任主任的胃肠科单人病房,热情的毛医生还联系了一个大医院的医生给他岳父手术。小说多线并进,最后的结局是岳父手术后病亡,诗剧演出成功,毛医生写出了一首好诗。小说中并没有写到谁临窗端起一杯酒,正因为没写到具体的这杯酒,这杯酒给读者的后劲才大——这杯酒,可以祭奠逝者;可以让无力而盲从的病人家属忘记曾经的无力;也可以认为是毛医生临窗举杯,他通过一个病危的老人得到大诗人的指点,诗艺大进……

《幽暗》和《狼踪》,总共 15 篇中短篇,这些小说皆着力于生活中细小、易被人忽略的时刻,韩东抓住了这些时刻呈现的人性的幽暗与复杂,并将其演绎出耐人寻味的故事。

近乎平铺直叙,放弃了一切可能对阅读形成障碍的技巧

" 小说是另一个世界。在此世界里认识生活,需要另一个世界的合作,只有这样才能观看立体的景观。我设想的小说看上去也许与现实相似,但必须具备可能的差异特性,就像你拿掉偏光眼镜时看见的多维影像。"

这是韩东多年来一直坚持的小说观,韩东坚持小说与身处的现实保持合作,但又不受现实的羁绊," 任何以现实的丰富、激烈、壮阔、匪夷所思来否认小说写作的必要都是没有意义的 "。

韩东还曾说," 不是小说需要现实的滋养,而是现实(或理解现实)需要小说。"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韩东写小说的初衷。或正是为此,韩东在他的小说写作中,放弃了一切可能对读者的阅读形成障碍的技巧,以近乎平铺直叙的方式讲述着他要讲述的故事,于平淡中敲骨吸髓。

韩东早期的中短篇小说,如《我的柏拉图》中的《在码头》《古杰明传》《我的柏拉图》等,给人的印象是才华横溢,他在《我的柏拉图》序言中曾直言:" 喜欢着力于一点,集中精力,叙述上力图简略、超然。另外,我还喜欢挖苦和戏剧性效果。当然,平易、流畅、直接和尖锐也是我孜孜以求的。" 在《幽暗》与《狼踪》中,韩东把他的才华藏了起来,叙述得简略与超然,平易、流畅、直接和尖锐则更加明显。《幽暗》和《狼踪》中的 15 篇小说,给人的感觉是把刀片藏在衣袂里的幽雅兼且锋利的类型,直抵人性而又表达得浑然熟圆、张弛有度,对生活的归拢、凸出和演绎,做得到位而深具韵味。

韩东曾坦言他是个不会 " 混 " 的人,如果他会 " 混 "," 那几十年下来也会发达得不行 "。几十年下来,他没有发达,在写作上自我期许较高的他有反复修改的习惯,没有改定就不会交付出版,或者毁掉。曾经 " 混不吝 " 的他在写作这件事上,简直就是苦行僧。" 我把宝都押在写作这件事上了。" 他说,像极了一个爱惜自己手艺的匠人。

对话 | " 你觉得这个事情哪里不对,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

潇湘晨报:我在《幽暗》中的《峥嵘岁月》主人公身上看到了您的朋友萧元生前的一些影子,想起您的另一个朋友于坚对您的小说新作的评论," 韩东在小说中写朋友是有变化的。以前写得比较犀利,现在写得比较轻微。" 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韩东:实际上不止是《峥嵘岁月》,《兔死狐悲》也是以我的一个朋友为原型。当然,小说里的人物关系都是重新组织了。以前写人物会贴着现实中的原型写,有一种要还原的目的,要把我知道的事情以及我感受到的都写出来。现在一切都是服从于整体的创意构架。像小说集里没收的,一篇叫《伪装》的小说,以诗人外外为原型的,但我根本不是想把外外的一些事情写出来。外外去世很多年,我一直没写,没写的原因就是小说的创意没有找到。后来找到了。如小说名字所示,外外明明是一个一流的诗人,但在他生前,在我们中间 " 伪装 " 成一个不会写诗或者偶尔写写诗的诗人;明明已经结过婚也没离婚,伪装成一个未婚青年。我的意思是,我找到这个构造后,我才会动手写,而不是去还原这个人的一生,或者还原我知道的他的事情,我会围绕着我对对方的理解,重新组织、剪辑,大概是这样的。

潇湘晨报:这种变化是您参与电影的制作后得到的启示吗?

韩东:不是的。我是越来越意识到创意或者构造的重要性、主题的重要性,或者叫小说因果关系的重要性,越来越意识到,越来越明确。以前写小说,可能这方面也有意识,但是不是很明确。

潇湘晨报:语言的精炼、精到,是您的小说一直有的。您对小说的语言有严苛的要求,据说您也是经常修改。

韩东:对。写小说其实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事。不是说坐下来就能写。你要有想法。然后初稿、二稿,整个过程从开始写小说到今天,越来越慢,出的东西越来越少,越来越越谨慎。现在数量对我来讲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写了这么多年,很多作品对我来讲都是一种练习,是一种习作。以前小说发表后或者成书后,我是从来不会读的。这回,《幽暗》和《狼踪》,我从头到尾都读了一遍,我感觉每篇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从写法上到想法上,差别都很大,整体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比较崎岖、很曲折的感觉——如果一种小说方式或者彼此类似的题材,你顺着写,最后汇总成一本书的话,能够感觉到那种流畅性或者是单一性。它的优点是流畅吧,缺点可能就是太单一。正因为我的小说写作每一篇是相对独立的,每一篇写完,到写下一篇的时候我就感觉不会写了,所以才有了我所说的崎岖、丰富之感。我要歇一段,再琢磨琢磨。所以篇与篇之间其实差别很大,当然你从总体的语文语言风格上看,是会看到一致的地方,但从小说题材和结构看,差别还是很大的。这源自于我写小说的时候,每篇都是独立构思的。这篇写完,下一篇怎么写,脑子里是没数的。要重新构造,重新设想,它不仅仅是一个题材不同的问题。

潇湘晨报:您有关注到现在年轻人的小说创作吗?

韩东:我对现在比较年轻的小说家了解的不多,现在的读物太多了,大家的产量也很高,我现在读书的精力也有限。我经常读的小说,还是一些偏经典的,像契诃夫、海明威等,然后就是些熟悉的朋友的小说。最近认真地读了曹寇的小说《鸭镇往事》,读了两遍,一边读还一边做了一些笔记。读书就是这样子,你过一遍没有什么意义,要很认真地去读,要花时间。现在,时间对我来说是比较困难的。我现在读得相对的慢了,阅读能力是衰退了。

潇湘晨报:您曾经影响了很多年轻作家,您本人有没有受到周围的一些朋友的影响?

韩东:以前我在山东读大学,后来到西安,再回南京,我到什么什么地方就有文学圈的朋友,就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当然,这有个前提,是还比较年轻的时候,现在肯定不行了。那时候闲暇比较多,反正找到对胃口的,大家就在一起从文学聊到人生,从写作上的伙伴,变成了生活中的朋友。现在,交往就比较少了。朋友对我的影响?可能有,但是不是很明确,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彼此欣赏、彼此支持。

潇湘晨报:南京是一个盛产作家的地方。为什么南京会有这么多作家?南京这个城市给了您怎样的影响?

韩东:在南京的作家里,我一直处在比较边缘的位置。但我能够感觉到南京和其他省份的相比,氛围还是不太一样,作家比较团结,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像我年轻时候一身 " 反骨 ",一直到今天,能够苟延残喘下来,可能跟这个地方有关,跟这个地方的宽容的氛围、写作者的互相理解都有关系。比如说,我和苏童、叶兆言、毕飞宇等,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但大家写得不太一样,对写作的理解也不一样,但大家没有把写作上的差异上升或下降为个人恩怨,这是南京特别好的地方。

潇湘晨报:您既写诗,也写小说。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互相影响?

韩东:没有。写诗和写小说的时段是分开的。我写小说的时间和精力比较集中,写小说就写不了诗。虽然诗歌看起来好像不要花费什么时间去写,但你要沉浸到诗的氛围里,才能写。诗和小说对我来说都不是坐下来就可以写的,想得比较多,出品比较少。像现在,写了以后改定能够拿出来的诗,一年有 20 首就已经很不错了。

潇湘晨报:但我感觉您的诗和小说,在气质上是一致的。

韩东:有很多人发现了我一些诗和小说的 " 互文 " 关系。例如《狼踪》中的《对门的夫妻》,写对门邻居的,后面我附了一首诗,那首诗是早就存在的——有时候我会把某种题材或意象既写成诗,也会写成小说。

潇湘晨报:不管诗还是小说,感觉您的素材大都来自真实的生活。

韩东:对,我的写作基本基于生活经验,不讲是百分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这样的。但是,写作时候的逻辑关系是和生活不一样的。就像写诗我说诗到语言止,写小说我说过一句被认为是我的名言的话,叫 " 把真的写假 "。一般的现实主义的写作原则,我们简言之就是 " 把假的写真 ",让你真假莫辨。这在我看来就类似于一种魔术,是以真为目的的。我可能是相反,我的目的就是 " 假 " ——我的出发点可能是 " 真 ",但是我要去到的那个地方就是匪夷所思,就是假。所以,对我来讲,对生活的完全的记录,不是我的目的。从经验出发也好,从一段经历出发也好,你要把它的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写出来,这才是我的目的,要写得很假。

假在我认为,是艺术作品的一个归属。我的意思是,明明描绘的对象是很实在的,但看上去又很恍惚、不可思议,我觉得这种恍惚和不可思议就是艺术的目的。比如说,有了照相术之后,为什么绘画还能存在?就是绘画当中就某种人工痕迹、主观精神性的东西。大家更愿意看到的画面当中的主观性,像毕加索、培根他们画的人,那样的面部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对吧?作品就是要体现出一种主观性精神性的、" 手工 " 人为的东西,这些,我认为才属于艺术的部分。我相信艺术家所画的那些是从真实模特出发的,或者说从真实的心理状态出发的。我写小说的方式也类似,它的出发点可能是有根据的,但是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你觉得这小说有哪里不对,似曾相识又不可深究,恍兮惚兮却需要探究——前一个 " 不可深究 " 指现实原型,后一个 " 需要探究 " 指为何我要如此剪辑、重构、编织和呈现。于是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潇湘晨报记者刘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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