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省荔波县洪江村曾是深度贫困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不足2000元。
回想6年前第一次来到洪江村的情景,马丽华仍感到惊心动魄。“从县城到洪江村只有一条小泥巴路,路上到处是回头弯,每个弯将近180度,过弯时必须先倒车再调整方向。路的下方就是高坡密林,一不小心,就可能追悔莫及。”
一弯又一弯,一山又一山,车在高坡的云雾里穿行,马丽华一路上提心吊胆,紧紧握着扶手。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个村庄的贫困超出她的想象。
打开水龙头,有时泥巴和山泉水一起流出来;村里不时停电,打电话要去村委会才有信号,在4G网络已经普及的2016年,村里只有个别位置能接收到2G信号。
2016年4月,她成为贵州省教育厅派往洪江村的第一书记,将在这个深度贫困村度过未来3年。
如今,这个小山村作为“艺术村”而远近闻名。来自北京、河北等地的上百位艺术家在这里“认养”房屋,有20多名艺术家在村里常住。
“我不想让这个村消失”
马丽华刚进村时,跟村民交流也有障碍,当地村民讲布依语或苗语,这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汉族姑娘一句都听不懂。
马丽华决心从了解村里情况入手,在了解村情的同时也让村民了解自己。
当时洪江村的村小只有一名教师,马丽华也去给孩子们上课。放学后,她跟着学生回家,学生当她的“翻译”。
驻村3个月,马丽华把全村几百户村民走访了3遍。哪家生活有困难,哪家有留守儿童,哪家有需要照顾的老人、病人,村里哪条路泥泞多洼,她基本了然于心。
“第一次去走访时,村民家的狗见我会叫个不停,到后来去的次数多了,熟悉了,狗见我都不理了,村民还说我是’狗不理书记’。”马丽华笑道。
她要为这个贫困村找出路。但县里的回复是:洪江村地处偏远,居住及自然条件恶劣,建议全村易地搬迁。
这样的回答让马丽华心有不甘,大部分村民也不舍得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马丽华感叹道:“当时我动员村民全部搬迁到县城就完成了工作,但我不想不顾村民的情感,也不想让这个他们世代居住且具有传统文化底蕴的村子消失。”
在马丽华眼中,这个顶着贫困村帽子的山村有其独特的魅力。
村子里有许多闲置的老屋,而且是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特有的“干栏式建筑”:柱子把房屋托起,下部架空,堆放杂物、养牲口,木梯通往楼上,那是人们生活起居的地方。
马丽华走进一些老屋,熏黑的木板墙上用黄泥或木炭画着一些数字、图画,
那是村民记录的上学交了多少斤米、家里养过多少鸡鸭牛羊。那一瞬间,马丽华感觉房屋似乎在与自己“对话”,山村的历史在她面前展开。
马丽华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有人跟我一样对这些老房子感兴趣呢?”
她又走访村民,问大家愿不愿意将老房出租。对村民来说,这个想法太大胆了:“我们自己都不要的破烂房子,谁会要?有病啊?”但也有人爽快地答应了:“几千块就卖了算了。”
马丽华认为,传统村落的发展要植根于人文,植根于特有的历史文化。
在洪江村,每逢老人过寿,家家户户都会给过寿的老人送一碗米、一碗油,还会给老人送福马——这是村民自制的一种吉祥物。这种浓厚的孝老文化被称为“福马文化”。
此外,洪江村村民织染的布匹、手工刺绣都很有特色,在商店很难买到。
梳理出洪江村的历史和特色,马丽华脑中的想法也渐渐成型:要传承乡村文化,要找人“认养”这些老房子,让老房子“活起来”。
初战告捷
有些老房子十几年没住人,刮风时漏风,下雨天漏雨,有的房子已经歪歪扭扭,靠柱子勉强支撑。
什么人愿意认领呢?
马丽华想到了北京的上苑、宋庄、798等以艺术家聚居而闻名的村庄。她查阅这些艺术村的文献、视频,思量着,洪江村也许也能这样发展?
这个自我评价“冲动、有想法就去做”的女人买了飞往北京的机票,独自带着洪江村的资料、图片去了宋庄。
马丽华去过几次北京,但宋庄的繁华还是有点令她意外。这里还保留着北方乡村的原始面貌,却又有成排的小店,有做茶具的、画画的,哪个小店都可以进去聊天、品茶……
马丽华在宋庄没有认识的人,为了了解宋庄的运作模式,马丽华一直跟着艺术家们,人家在哪儿开会、讨论,她就跟在旁边听,还做笔记。
这个陌生又认真的“学生”引起了宋庄镇党委书记胡介报的注意。
胡介报看到,马丽华的手机相册里全是洪江村的照片,双肩包里塞满了洪江村的资料。胡介报被她的真诚打动了,他愿意帮帮这个来自贵州的驻村书记。
胡介报把洪江村的资料发在艺术家群里,告诉大家:在贵州的洪江村,一万元可以“认养”一栋老屋30年。
在寸土寸金的北京,这个价格简直匪夷所思。群里的艺术家冒出很多问题:什么是“认养老屋”?洪江村在哪儿、是少数民族村寨吗、环境如何?
胡介报干脆把马丽华拉进微信群,让她直接解答大家的疑问。胡介报还帮她组织了一次推介会,在马丽华的描述中,洪江村还保持着少数民族村落的原始样貌,那里尚未通硬化路,更没有雾霾;有的村民用石碾子碾稻米。在当地人看来,这里贫穷落后。但在艺术家眼中,这是一方尚未被现代文明“入侵”的角落。
十几个艺术家交了2000元定金,决定“认养”老屋,其中有位艺术家一口气定了5套。
这是马丽华第一次去北京的“战果”。
此后,马丽华又飞了三趟北京,签订合同、邀请艺术家入驻洪江村。“4次去北京都是自费,但我觉得很值。”
僵局与破局
交了定金后,艺术家们却迟迟没有行动。
终于有一位艺术家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来洪江村维修老房子的费用不低,修缮好的房屋,30年之后使用权归自己还是房主?”
同样的问题也让已经“认养”房屋的五六十位艺术家缺乏信心。
马丽华理解艺术家们的顾虑。
2017年4月,荔波县出台了《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试点实施方案》,在马丽华的努力下,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洪江村成为全县最早的试点村。这一试点方案,也打消了艺术家们的后顾之忧。
画家李向明是第一批从北京迁居洪江村的艺术家,他曾在一篇自述文章中写道:“洪江村的自然条件不是最好的,但成片坍塌的干栏式民居,契合了我近年来使用废弃物创造作品的心境,怀着乡村情怀,也希望为老村落做一些事情,于是坚定地来了。”
但移居乡野,并非搬家那么简单。
李向明买的老屋多年来无人居住,需要大改造,而建筑材料成了一大难题。李向明需要的材料在荔波县买不到,得在外省购买,这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人力、财力。
维修老屋时,60多岁的李向明不小心摔了一跤,右手腕骨折。对于一个画家而言,这无疑是一大损失。子女劝他回京居住,但李向明还是坚持留下来。
经过3年艰苦的维修、花了300万元,李向明将原来破烂到无法住人的老屋改造成了现在的“土语南居”,占地1200平方米。他可以在这儿开会、跟朋友聊天、聚餐。
对于有些艺术家而言,修缮老旧的房屋所需的大笔开支,是个不小的经济负担。
59岁的作家张小童也“认养”了洪江村的老屋,“刚开始说维修房屋总的费用是五六万,后来自己想要个院子,又加了10万……到最后从原本的五六万变成了60多万。”
对于张小童而言,60万元不是笔小数目,这几年,恰逢丈夫患癌、孩子结婚。“我贷款了30万,现在都没还完。”张小童无奈地笑了笑。
入驻洪江村的105名艺术家中,有41人拿到了不动产权证。由于张小童一直没拿到房产证,子女都劝她放弃。但张小童说,她舍不得洪江村的石板小路、炊烟袅袅的人家、连绵的山脉、耳边的虫叫鸟鸣……
“撬动着村落的精神杠杆”
李向明第一次走进洪江村时,村民眼神躲闪、孩子们呆呆地盯着这个陌生人。李向明主动上前打招呼,他们却转身进屋,关上房门。
“当时我真实感受到的是偏乡僻壤的保守封闭。”李向明说。
几年过去,村民看到陌生人会友好地打招呼,小朋友见到陌生来客还会主动问:“您是什么家?”
“我明显感觉到孩子们变得越来越机灵、可爱了。”李向明说。
艺术家入驻洪江村后,也悄悄改变了村庄。
诗人雁西在修房子之余,辅导村里一些孩子写作,并将十几个十来岁的小朋友写的诗发表在《当代青年》杂志上;画家李惠熙和长期从事艺术策划的徐涛当过足球运动员,他们带领孩子们画画、踢足球;陶艺家李庆文发起了“洪江陶艺坊”,带孩子们做陶艺;作家张小童发起的“童话谷写作乐动营”,教孩子们写作文;还有人在散步时捡垃圾,影响村民的环境意识。
“这些与金钱没有直接关系的文化艺术行为,带给村落带来的是无形的文化财富,正悄然撬动着村落的精神杠杆。”李向明说。
从2016年至今,上百名艺术家买下洪江村的100多座老房子,有60余栋已经改造成个人工作室。老屋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如今最贵的已经十几万元。
洪江村的人们注意到,外出务工的村民越来越少,返乡创业的人越来越多。
和艺术家相处了几年,大部分村民仍是艺术的“局外人”。对村民来说,“艺术”意味着收入。
“我是帮艺术家们修理电路和水管的,最高每个月能拿到7000元,一年也能收入个四五万元。”洪江村村民韦书成说。他原先一直外出务工维持生计,2017年他带着妻儿回乡,为艺术家做工。还有人在村里卖菜、卖鸡蛋,这种没被污染的原生态食材很受艺术家们欢迎,一枚个头不大的土鸡蛋可以卖到两块钱。
村里也有人想表达对艺术的崇尚,便将“艺术”二字镶嵌在自家外墙上。
何去何从
艺术家入驻后,洪江村名声大噪,不复往日的宁静。
在马丽华看来,“洪江的发展才刚刚开始,修复老房和移活老房,只是洪江村迈出的第一步”。对于洪江村的未来,有人提出引进文旅团队,建设停车场、接待中心等,打造旅游景区。
这引起了部分艺术家的反感。诗人雁西曾形容洪江村有种“时间从未开始的美”,这句话在艺术家中广为流传。
李向明认为,千篇一律的人造景点、喧嚣吵闹的环境,是使一个又一个原始村落消失、原住民搬离的“罪魁祸首”。画家孙学敏也表示认同:“一窝蜂地搞旅游开发,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对此,马丽华也有顾虑。她担心,商业的迅速侵蚀、越来越高的租金,会迫使艺术家们纷纷迁移。作为这个艺术村的缔造者,马丽华心里有些矛盾:她希望洪江村发展起来,但如果发展得太快,艺术家可能会离开。
全国各地的艺术村,大都难以跳出发展旅游的窠臼,有的村庄举债建设,走入困局。李向明不希望洪江村步它们的后尘。他反思道:“我们应该思考中国乡村落后的根源和如何从根性上解除贫困。难道中国乡村全都搞成旅游景点才是唯一的最好的出路吗?”
虽然已经离任3年,马丽华还在关注洪江村的发展。在马丽华的设想中,洪江村要修建有本地特色的艺术馆,她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国际化的艺术村。
尽管人们对于洪江村的未来仍有困惑,但商业化的浪潮已经初现端倪。村里开了民宿、农家乐,上百人的研学团队不时到访,开发商在村里买了地,等待洪江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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