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没上过夜班的导师,在这次感染高峰期也开始上夜班了。
科室里只剩下三位医生时,导师在朋友圈说:“还有三个,坚持!”第二天只剩两位医生了,他又说:“还有两个,挺住!”
到第三天,大家都感染了。
(相关资料图)
小琪(化名)25岁,是南京医科大学内分泌专业的二年级研究生。从2022年12月22日起,小琪开始参加规培医院无锡市人民医院的网络问诊志愿活动,元旦后,她又开始跟随导师在科室进行支援工作。
2023年1月6日晚上,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小琪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讲述了她近期工作的状态和感受,用自己的视角记录下了这次她所在医院度峰的过程。
最近,医院百分之九十的医护人员都已经陆续返岗,大家差不多已经感染了一遍。而在最艰难的时候,医护基本都是带着症状坚守在岗位上。
以下是小琪的自述:
我是南京医科大学医学专硕二年级的学生,因为我们学校是规培和专硕并轨的,所以我现在已经是第二年在医院进行规培了。医院在“新十条”实行之初就让在医院的学生尽早返乡,也是想尽可能地保护学生群体。我因为之前积攒了一些课题、论文还没有完成,就想留在医院完成这些工作;加上科室里的人手不够,我留下来也能帮帮科里的老师,同时还能学到很多关于感染新冠病毒病人的救治方法。毕竟我自己也快要出来工作了,近几年新冠这个病毒估计也不会消失,我现在积累些经验也好。
2022年12月22日,我参加了医院里的网络问诊志愿活动。网络问诊是国家卫健委针对新的感染情况推出的一项措施,轻症患者可以先在医院的官方App上问诊,这也是为了缓解医院面临的压力。一开始,是由医院的医生来完成这个任务。随着感染高峰期的到来,医生的工作量非常非常大,没有时间、精力来回答这些问题。所以,医院到学生群里招募,问大家愿不愿意来当网络问诊的志愿者,也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我当时觉得自己有时间,应该为疫情做点事情,就报名了。我以为会有很多学生报名,最后只有四五个。医院要求24小时有人在线,参与的学生不多,所以还是挺累的。虽然问诊每天限号,只有100个号,但是患者全天都可以在平台上留言,我们看见了就得在一定时间内回复。具体要求是白天在4个小时内回复,晚上在6个小时内回复。虽说时间充裕,但是有时候我看见手机弹窗显示出来,还是忍不住马上去回复,心里觉得早点回复就可以早点用正确的方法缓解人家的症状。
大多数来网上咨询的都是年轻人或者中年人,他们的症状基本都较轻,我就让他们对症下药。他们不仅咨询自己的情况,也询问家里的老人、小孩感染了应该怎么办。其实在这次感染期间,一个家庭中最辛苦的应该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他们不仅要照顾自己,更要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小孩。有的家长可能一晚上都无法睡觉,他们会将小孩每小时的体温都记录下来,包括这一时间段用了什么药物,采取了哪些降温措施,有没有什么效果,然后再来问我要不要继续吃药、要不要吃其他的药、要不要去医院等。
来问诊的感染者有很多人患有基础疾病。有一位女士替她的妈妈问诊,她妈妈2021年进行了乳腺癌早期的切除手术,感染新冠后已经吃了3天退烧药,体温还维持在37.5摄氏度左右。面对这种有基础疾病的感染者,我们除了了解其感染后的病程与用药,还要详细询问病人的病史,结合病史给出专业建议。一般如果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年人,我们还是建议去医院治疗,毕竟老年人基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基础病,感染后还是有危险的。
作为医学生,能在这个比较艰难的时候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帮助人,我还是很开心的,可能这就是医学生的责任感。但是这个过程,有时候挺难熬。12月25日那天我上夜班,需要在0点到8点之间接诊。很多感染者都是夜里发热,夜里不舒服,凌晨来咨询。结果当天凌晨3点左右,我开始发热,当时有点崩溃。因为很多人都是替自己的家人来咨询的,我能感受到他们对家人的关心,再想想我自己在外面一个人住,连体温计都没有,家人也没有陪在身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虽然难受也要继续接诊,说实话真的觉得挺委屈的。
其实刚开始报名的时候,我是以为能够脱产专心做网络问诊这一件事,但是元旦后,我的导师让我回科室帮忙,我就跟他一起上门诊、上夜班,可能我刚下夜班就要开始接诊,我觉得很累很累。加上到年底了,自己的科研任务、课题也都要完成,我分身乏术,身心都很疲惫。
现在我已经退出了网络问诊的活动,专注跟随导师在医院的老年科工作。我导师也会让我学习一些救治新冠感染者的知识,像中华医学会的重症新冠感染病人救治ABC课程,包括新冠高危患者的识别与筛查、新冠感染病人的免疫治疗选择,以及最近专家倡导的俯卧位通气的临床实践等知识。
现在医院老年科住院的病人,一些患者是因为感染新冠导致自身基础疾病加重的人,整个科室36张床位全部住满了。因为老年人本来基础疾病就多,情况也复杂,他们可能就因为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有个爷爷辈的亲戚现在就在我们医院住院,他今年77岁了,之前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精神状况都很好,和我聊天都很开心。我没想到,就是感染了新冠让他的身体完全垮掉了,生活从能够自理变成了不能自理。我去病房看他,他就躺在病床上,精神萎靡,没有力气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他出现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咳血等症状。医生前段时间直接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家属买到了辉瑞的新冠口服药,他才脱离病危的状态。我亲眼见到这个爷爷的转变,才真正意识到感染新冠病毒给老年人身体带来的巨大打击。我们年轻人其实基本都是轻症,我自己烧了一天、咳了一个星期就好了,也没什么后遗症,所以没什么很大的感觉,但是放在老年人身上,这些很可能会危及他们的生命。
目前,医院的急诊和发热门诊的病人很多,整个医院的其他科室也都听急诊调配,急诊会根据病人的情况将他们分到各个科室进行救治。比如高龄的老年人就会分到老年科,患有糖尿病的病人就会被分到内分泌科。内科一般需要接收危重症的病人,外科只需要接收普通型和重型就可以了。整个医院一共有1800张床位,现在都已经住满了,有些甚至还是加床住进来的。
医院会调派各个科室的医生前往急诊和阳性病房,像我们科室就调派了两位医生去阳性病房。为了应对感染高峰期的到来,医院新增设了4个阳性病区,在全院范围内抽调医生、护士去帮忙。一些职称比较高的医生,像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会去急诊坐诊,医院最重要的三个院长也是轮流值24小时班。越到这种重要的时候,就越得领导坐镇,需要他们去承担责任。
最近百分之九十的医护人员都已经返岗了,大家差不多都已经感染了一遍。最困难的时候,可能整个科室“全军覆没”了,医生只能带病上班。我导师已经几十年没有上过夜班了,因为主任医师是不需要上夜班的,但是在这次感染高峰期他也开始上夜班了。没办法,太缺人了。我们科室还有三个医生没感染的时候,我导师在朋友圈说“还有三个,坚持!”结果第二天就只剩两个医生了,他又说“还有两个,挺住!”到第三天就“全军覆没”了。
大概从12月20日开始,大量的病人“涌入”医院,那段时间医护真是很不容易,很多都是自己发着烧还在工作,一遍一遍地在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人手不够就只能硬撑,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吃饭也只有五分钟。没办法啊,病人都在等着,医生只能随便吃两口垫垫肚子,然后又得去接诊了。我们科室有一个29岁的女医生,在工作的时候被感染了。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轻症,但她比较严重,已经出现了高烧不退、胸痛、肺部感染的症状,她还在我们科室住了一段时间院。住了几天身体稍微好转之后,她就出院又直接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很多医护工作者的家人也都感染了,他们没有时间回家照顾自己的家人。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也算是我学生时代难忘的一段经历。你能看到医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受到很多尊重,会收获很多成就感。但是,看到很多医生带病上岗,我就会想,如果我不是医生,那我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请假在家里休养,我会有一些退缩的想法,挺矛盾的。我现在一个人在外面,还没有回家,虽然父母嘴上没说什么,一直挺支持我的,但我知道他们其实很担心我,前段时间我感染了,给我妈妈打电话,她都哭了。我现在就每天和他们打电话,和他们分享我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让他们放心。
我马上就要离开校园成为一名医生了,我不知道在我今后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会发生什么,我也没有特别大的志向,我只想用自己的所学尽力去救治病人,减少他们的痛苦,做好我自己能做的。希望新冠病毒的阴霾早日散去,大家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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